悽绝遗山野史亭,有泪如铅和笔泚。
忆岁戊戌秋八月,南海入朝正纲纪。
改弦更张清庙瑟,圣人侧席心腹恃。
蜀亮秦猛今再生,太阿何妨柄授以。
同升弟子尽豪杰,教冑曰夔共工倕。
良朋一德致中兴,大快民心民权畀。
岂知皇天未悔祸,狂澜忽撼中流砥。
一摘再摘黄台瓜,鸱鸮鸱鸮我室毁!
间道匆匆衣带诏,钓党银铛付六理。
宫中尧舜复垂帘,误召黄巾联指臂。
七雄旗鼓叩关来,瑶水西巡事去矣。
金缯倾国救目前,岌岌朝庭南宋比。
当日谁人秉国钧,食参之肉罪难抵。
回銮以来局一变,稍稍维新转针指。
司农仰屋杼轴空,起视敌人又穷鄙。
十羊九牧政多门,何救乾坤坠荆杞。
逐臣星散海西东,死灰复燃天所使。
国魂一缕续能长,谁肯煎胶奇凤觜?
顷岁成王已嗣立,委裘而朝万方喜。
相王摄政今周公,整顿河山及表里。
百废俱举须得材,环顾盈廷厌诺唯。
颇闻金鸡议放赦,故剑重求行自此。
新会先生南海徒,环球寻遍佳山水。
三载攀龙哭鼎湖,待呼养晦下邳圯。
南海著书亦健在,师生复位早晚耳。
震旦能者大有人,岂与箕子同斩祀。
睡狮一醒据地吼,虎豹帖伏如狗彘。
由来良医遇扁鹊,病入膏肓术能起。
九万鹏程候好风,惊天事业从今始。
嗟余不幸投荒裔,冢中枯骨生犹死。
泥犁鬼趣苦可知,何足重陈污君耳。
独叹仁人君子心,四海一家不歧视。
惭愧俱为轩顼裔,西子不洁已非美。
手种斋前白杨树,愁来酹酒歌蒿里。
陇西家声自我坠,尽倾东海难洗耻。
仰瞻高鸟思奋飞,毛羽未丰犹有俟。
安得巨灵伸长臂,凭空拔之出尘滓。
乌头变白更无期,发种种矣马加齿。
恭闻高轩将远过,蓬莱云气东来紫。
双双凫舄未朝天,游戏十洲采芳芷。
七宝庄严定有人,长篇我独赓诗史。
他年杜集附严诗,知有畸人逃畏垒。
林朝崧,号痴仙,又号无闷道人。台湾台中人,晚清秀才出身,日治时期台湾最富盛名的传统诗社「栎社」创始人,台湾豪族雾峰林家下厝林文明之养子。朝崧年少时即热衷诗歌创作,1895年日本领台,时年廿一,与家人内渡福建泉州,1897年一度回台,停留数月后再赴泉州,1898年移居上海,1899年自上海返台定居。返台后,他与洪弃生、赖绍尧、林幼春、陈瑚、吕敦礼、陈怀澄等诗友时相唱和作诗。1901年其诗题已出现「栎社」之名,1902年他与侄子幼春-及彰化赖绍尧出面倡组栎社,1906年栎社正式组织化,以痴仙等九人为创始者。随著1906年底台南南社、1909年台北瀛社的成立,台湾三大诗社鼎足分立之势乃告确定。1910年栎社在痴仙主持下,于台中举行庚戌春会,共有社员二十人、南北诗友三十一人参加,这是日治时台湾诗社第一次大规模的共同集会活动。1911年栎社邀请梁启超访台,梁氏对痴仙、幼春叔侄之文学才华,深表肯定。痴仙晚年当对两件社会活动十分投入,其一是台中中学的创设,其二是板垣退助所倡组的「同化会」。同化会由于台湾总督府的打压,旋归失败,痴仙经此打击,即以四十一之年病故。痴仙诗的内容,多描述日本领台后传统文人苦闷无奈的心境,以及对祖国孺慕怨责的情绪,后作品则可看出逐渐强化对台湾本土的认同与关注。诗风以感伤颓靡为主调,文字清丽多姿,可说是日治前期台湾颇具代表性的传统诗人。 林朝崧诗,目前通行之版本为《无闷草堂诗存》,在他去世十馀年后,由栎社诗友合力编辑,由鹿港信昌社印行,于昭和八年(1933)分成两册装订(上册为一至三卷,下册为四至五卷)出版。全书五卷,收录各体诗共八百馀首,附录诗馀一卷,共四十五题六十一首。龙文出版社「台湾先贤诗文集汇刊」第一辑第八、九册两册所收《无闷草堂诗存》,系根据原刊本复印出版,以下即以此版本为校勘底本,另外收入散见于其他已出版诗集,或未出版栎社诗稿的林朝崧诗。台湾银行「台湾文献丛刊」第七十二种所收《无闷草堂诗存》,乃根据原刊本重新打字,但有不少错字。。其诗另有一原始版本,名为《无闷草堂诗钞》于1919~1923年连载于《台湾文艺丛志》(未以单行本出版)。两种版本所收作品颇有出入,但《诗钞》所收总数较《诗存》多出不少。(廖振富撰) 林朝崧的作品>>
大风西北至,窗户震相击。
我时病在床,强起视天色。
妖云满空飞,怪雾四山幂。
入夜雨又来,连朝风不息。
吹山作平地,倒海泻霂霢。
世情久混浊,天欲一洗涤。
不然何恣睢,信宿才敛迹。
我家夹双溪,开户闻㶁㶁。
试登墙头望,涨起十馀尺。
情知临溪田,多半成大泽。
悔不学苏秦,游说遍六国。
苦恋此二顷,如今竟何益!
况乃南溪近,直欲占吾宅。
薄晚尤可危,四顾皆昏黑。
水势知若何,吉凶两难测。
姬人谋欲遁,摒挡颇劳剧。
包裹叙与珥,并我破书册。
一任其所为,实告恐相吓。
逃难谁暇携,枉费忙永夕。
北溪水更大,走路况难觅。
南北若交攻,我家付河伯。
卜居一不慎,遗害至此极!
我自致途穷,呜呼欲谁责!
薄命轻险艰,到此岂复惕。
怦怦虽稍动,默默旋自抑。
高声唤仆僮,阶渠速梳剔。
庭潦入吾庐,使我不能食。
荷锄冲雨风,眼闭鼻为塞。
伤心给以酒,解其寒气迫。
执劳与汝职,性命且须惜。
纷纷墙壁坏,崩裂声动魄。
铁缆系屋牢,差喜未倾侧。
全家免雨立,沦胥死亦得。
群儿不识忧,满室乱跳踯。
叫怒索果饵,谁能即嗔斥?
存亡呼吸间,人我共艰厄。
海疆弹丸地,民生糠籺窄。
正逢力役兴,又值赋税亟。
虽无旱潦忧,挹注尚无策。
降此滔天灾,天乎岂保赤!
平生悲悯情,此际填胸臆。
持以语妻拿,渠辈苦未识。
悠悠三日间,如一大劫历。
今朝水半退,风停两微滴。
家人喜更生,已免毙压溺。
整葺破坏馀,饿死非所戚。
所愧听哀鸿,而无施济力。
海天岁多飓,水利未筹画。
更恐好田庐,频注龙宫籍。
愿陈穷者言,敬告当途客。
失我忘年之老友,使我执笔未下泪先零。
公在甲乙间,攘臂随武夫。
中兴慕罗李,耻作章句儒。
失志走闽越,岭海穷崎岖。
金尽复归来,父子耕山隅。
少从潜翁游,青乌早研究。
又熟仲景书,云是仲山授。
方技一以精,车马门辐辏。
避名名转盛,多才深自咒。
我昨居拺东,邻近时相觅。
顷又徙詹园,未疏来往迹。
登堂出妻子,过饭忘主客。
萧然势利外,意气相感激。
栎社会文间亦至,小诗往往饶壮气。
菽园诗话录两篇,中原才人识谢四。
我诗肮脏公独嗜,高歌每击唾壶碎。
尝言平生文字交,后有林十前邱二。
呜呼往事在眼前,公乎赍恨已长眠。
一生刀圭起人死,无药自疗宁非天!
我归自东未及访,素车会葬丛冢边。
叹公生圹手自筑,官山令严竟舍旃。
大坑坑东科山上,旧游处处固无恙。
百年魂魄不复返,溪山一望一惆怅。
海外耆旧遂凋谢,结交少年谁可仗?人生知己能几人,临风痛哭声一放。